论今日国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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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出自 大公报(天津)1946 年 1 月 6 日第 2 版的文章《论今日国是》,作者是十位学者:沙学浚、初大告、任美锷、唐崇礼、干铎、吕复、蒋孟引、朱伯康、吴斐丹、程式。你可在 此处 查看或下载原版报纸的 PDF 扫描版。

日本投降以来,国内外形势混沌,危机严重,和平建设遥遥无期,骨肉相残的惨剧愈演愈烈;不但友邦人士密切关怀,全国人民的情绪更是彷徨,失望,忧虑,痛苦。我们为着良心,正义感和爱国热情所驱使,特于教学和研究之余,就当前国是讲几句话。

中国因八年艰苦抗战,被称为四强之一,然而实际力量,依然薄弱,民族生活的各方面都有非常严重的缺点。最使人痛心的是三民主义在全国任何地区实际上都没有积极实行,政治军事经济教育各部门,缺乏良好政策,也没有制度化,行政无效率,用人并无合理的标准与制度,主要由派系和私人关系决定。政风遂不免江河日下。

复员开始以来,人人渴望迅速安全返乡,但因交通遭受大规模有计划的破坏,乃不得不继续度其流亡生活。壮丁被迫做内战的炮灰,破坏成为斗争的策略,其结果是庐舍为墟,生民涂炭。专制和统制(势力所及不许有非己党的报存在)都是不民主的行为。

多年来战争,内乱,贪污榨取等把国民的经济力消耗殆尽,生活水准降低到水平线下。由此而形成的普遍穷困,使国人道德堕落,文化衰退,社会混乱。

政党斗争和派系斗争在各方面展开而扩大,结果是互相消灭自己的力量,同时也贻误了国家大事。最令人痛心的是党争派争竟然也侵入神圣高尚的教育场所,耗蚀纯洁青年的心灵和精力,甚至牺牲他们的生命。

民族必须有独立自尊的精神方能立于大地而为他国所尊重。因多年来国事不上轨道,国人尤其是领导人物和基干人物都缺乏这种精神,因而迷信外国,盲从外国,有的主张仿效甲国,有的要乙国化,俯仰随人,忘却自己。

上举荦荦几点,已够说明中国的内部危机是怎样的严重。

推其原因,主要是各政党对于民主政治的认识都不够,把党、派系和个人的利益放在国家民族利益之上。各党因内部组织不够健全,力量不够充实,漠视民意与选票,迷信武力与地盘。其次是多数人民忽视本身的地位,实任和力量,旁观,沈默,忍,退缩,使混乱局势益无澄淸之法

环顾国际环境,我们今天实不容此种混乱局势的继续发展,尤不容发展的结果而造成更严重的危机。今后世界是以英美苏为主角的三国局面,其间尙有种种问题不易解决,因此世界和平尙无切实保障,甚至有人惟测「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在形成之中」。

中国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与生存必存,必须设法中立于国际纠纷之外,先谋自己的统一与安定——立即停止冲突,从事建设,学习欧美科学方法与生产技术,以提高人民文化生活与物质生活的水准。这样,中国才能以独立自主的地位,与各国尤其英美苏三大盟邦增进传统友谊,维持世界和平

中国有内战,不但可耻,而且不必要。因为中国这样大,工作机会这样多,而人才太少,根本不够分配,何须乎拚死争夺!争夺的结果是人人无所得,国家也无前途。再则建国大业经纬万端,竭全国之力,急起直追,通力合作,都感觉来不及,那还有余力余暇去从事内战!

内战不但将使中国失去建国的良机,且将使中国成为国际问题的焦点;万一因此而牵入世界大战,中国可能就是战场,中国人民可能就是炮灰。战争的结果,中国绝对得不到好处,能得到的可能是衰弱甚至亡。原因很简单:中国只有很薄弱的力量。中国假使因战争而更衰弱甚至灭亡,并得不到世人的同情;未来的历史家一定还要责备中国这一代人没有智慧。

据上所述,可知目前中国急切需要的是实现和平,开始建国。要达到这个目标,必须同时实行政治民主和国家统一。

(一)关于政治民主,我们主张:国民大会应从速召开,其代表,原则上,应由普选产生,盖普选可以反映全国人民的意见,是否要维持八年前所选的国民大会代表,抑或有所变更;并可使八年前没有,而现在已有选擧权的人民(据估计约一二千万人)有表示意思的机会。如因时间迫促及事实上种种困难,此次国民大会可由各党各派的代表及无党无派的公正人士组织之。但任何政党代表的总数不得超过无党无派的代表的总数。

(二)关于国家统一,我们主张:中国在任何时期,只有一个政令及于全国的中央政府,目前国民政府其政令虽未及于全国,在宪政实施之前,仍然是中国唯一合法的中央政府。今后任何政党不得私有军队,政府的更迭或改组必须循和平合法的程序,不得凭借武力。根据这些原则,全国各党派必须把他们的私有的军队交与国家,由国民大会织整军委员会加以编,交与实施宪政的中央政府,成为国家的武力。国家的武力只能用以保障国家的安全,不得牵涉到政党竞争或政府更迭。

(三)以切实实行三民主义为立国方针,由国民大会根据这个方针订定建国时期的建国纲领,各党不论在朝在野,一致遵守,共同在推行这个纲领的工作上,政策上,表现成绩,比赛优劣。

(四)因中国情形特殊,必须实行以政驭军的原则,及便于化党军为国军起见,现役军人不得有党籍,已有党籍者脱党或离开军籍(日本之亡由于军政对立的二元政治)。

(五)为了保证司法独立,并超然于党派竞争之外,司法官吏不得有党籍,现任法官已有党籍者应即脱党或辞职。

(六)为保证行政体系的健全与放令推行的顺利。中央及地方政府的事务官均不得有党籍,现任有党籍的事务官应令其脱党或辞职。事务官之任用须经过国家考试,一经任用,不得无故空缺。唯有这样,中国才能建立健全的国家文官制度,不受党派竞争的影响。

(七)中央及地方议会及政务官之由选举产生者,由各党根据妥善公平的选擧法,公开竞选。

(八)政党活动应该而且必须业余化,不得以办党为职业。党务公开活动,各党党费由党员负担。中央及地方各政府均不得以公款接济之。(现在国共两党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老百姓负担。)

(九)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国家的优良公民,而不在培养任何政党的干部。根据这个原则,各政党所办的学校一律交与国民大会所产生的中央政府接办或改组。各级学校内不得有党的活动。政府必须切实保障人民的身体,思想,言论,集会,结社,新闻,出版,通讯等基本自由

上述九点,部是关于党,因为党争是当前中国国是的核心。这九点的目的,在于使政党的武力斗争如何化为政治竞争,希望各方接受,使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代表们有了良好的心理基础,会议便有圆满完成的希望。

英美苏诸国的政党,都能为人民福利,把国家建设得很强大。中国的政党过去都对国家有其重要的献,但在今日,反成为国家分裂人民痛苦的源泉。这是国家的损失,是人民的损失,也是政党自己的损失!

大家要反省,要忏悔,要觉悟,更要警惕当前危机的非常严重,而痛改前非!立国和建国都以「人」为中心,一切能否成功,就看我们这一时代的「人」是否有新的精神,新的认识,新的力量

第一,中国的人民必须知道,只有我们人民是中国的真正主人,所以国民党要还政(包括军权)于民,共产党要还军(包括治权)于国。我们中国人民都是同胞骨肉,有共同的政治理想,要组织统一的国家,绝对不要分裂。分裂不是民意!关于国事,我们人民有最后的发言权,也只有我们人民的话最公正,最有力

要知道武力斗争所流的血是我们人民的血,所消耗所毁坏的武器,物资,财产,也是全属于我们人民所有。万一不幸因国错误或人事不臧,使国家陷于混乱甚至灭亡,受一切痛苦的,全是我们人民。(日本一切上轨道,建国早已成功,但因国策错误及二元政治,遭致亡国之惨,还争什么党派,是前车之鉴。)国家的一切力量,虽属于我们人民全体,但不全在我们人民的掌握之中。这些力量,只许用以保证国的安全和发展及增进人民的生活和幸福,不许用来化人民为炮灰,陷国家于危险。政府并不是人民的主人,而是我们人民的仆役,政党也不是人民的主人,而是推行政治的工具,所以我们要好好的使用他们。现代政治离不开政党,必须有好的政党,才有好的政府与政治。我们要使政党竞争,政治进步。爱护好的政府好的政党,拒绝坏的政府坏的政党。一切赏罚予夺之权必须振在我们人民的手中。必须把中国几个「党–>(国政府代表)–>人民」的政治体系变成一个「人民–>国–>党」的政治体系,中国才能统一,民主,和平,进步。我们人民必须自己努力争取,才容易达到目的

第二,中国的将士,公务员员,教员,各党党员和青年,都是国家的基干和人民的中坚,同时是在政党,或政府里占有数量上的重要性。我们应当随时保持公正的态度和国民的立场,尤其要把国家和人民看得比政党和政府重要。政府不好,批评他,改造他,政党不好,批评他,改组他,也可脱离他。如果党的利益和国家利益冲突,应当维护国家利益,不惜做脱党的爱国者

党员参加政党,原是为的把个人的努力透过政党以贡献于国家,必须随时注意党的组织是否民主,政策是否健全,领导层是否贤能,加以精审的观察,勇敢的批评,以求改革与进步,这是爱党,也就是爱国。必先有有民主思想的党员,才能有民主的党;有了民主的党,才有民主的政府与淸明的政治。迷信,盲从,有偏见,有成见的党员,对于党对于国,都是有害的。

各党党员对于他党党员,尤应互相接触,互相研讨,互相尊重,以增进彼此对于对方所属政党的认识,同时也可维持彼此之间的同胞爱。要知道党的竞选和竞争,是为国家,不是为个人。好比球类的友谊比赛,虽要努力,但情绪不妨轻松些,还要随时随地表现运动家的精神,绝不应相互仇视或轻视。

青年应该有正确的人生观,高尚的生活目的。人生不过数十年,生命必须有所为:为名,太空虚,为利,太卑俗;应该为真理,为正义。真所在,正义所在,应集中一切力量以求之。不论成败得失,在求的过程中,生命已有了内容,价值与安慰。我们基干人物,应该为国家为民族为全人类谋福利。这样做,是真理,也是正义。

青年很苦闷,苦闷不是坏事,正是生命的内容,有苦闷,才会努力去解脱他。这就是人生的意义。要解脱苦闷,我们必须有科学研究的方法,积极进取的精神:正视现实,改造现实,崇高理想,追求理想。

总之,中国的前途光明,系于我们基干人物尤其是青年能觉悟,能团结,能振奋,更能与人民打成一片,唤起人民,领导人民,帮助人民,去建设自由幸福的国家。我们基干人物尤其是青年,实在是民族兴衰国家治乱的决定因素

第三,政党的领袖们,应该把国家和人民看得比党和个人重要,因为国家和人民是永久的,而个人不论怎样,究竟太渺小,若干人组成的政党,只是为国家人民做事的工具

政治家应该有远大的眼光,能看到世界的全部,不要只看见党或派;要看到中国的未来,不要只看目前。政治家的理想应该是「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万世开太平」;应该有光明磊落的态度,天下为公的抱负,宽闳博大的胸襟;一言一行,要含有真诚,善意和高尚价值。有了这种种,再去谈政治技术,即「运用之妙」。

政治家同时是以身教以言教的教育家,其影响很大,必须在人民面前,表现崇高伟大的人格,留下优美深刻的印象印象。与其互相指摘,互相攻讦,甚至祸蚌相争,远不如互相批评,互相谅解,互相尊重,学学「古之君子,其责己也重以周,其待人也轻以约」的精神,前者的结果是两败具伤,而国事不可救药;后者的结果是同登圣城,并为国家奠立了政治道德的规范。

关于当前的国是问题,希望各党能顺从民意,和衷共济的加以圆满解决。如果因外来关系才能解决,不但是国家的耻辱,而且是国家的危机,无以对人民。

关于今后的建国大业,希望各党能够通力合作,根据民意与国情,一方面吸收英美诸国文化的优点,一方面学习苏联建国的经验和教训,立完善制度,定远大规模,把中国建立成为一个自由幸福的国家

关于政党的组织,必须使之民主化而有韧性,准许批评,尊重理性,随时求进步,赶上时代;在人事制度上,要能发挥出新陈代谢的作用,使人才辈出,活力充实,尤其要使青年党员有充分发挥才能的机会,才不致流于僵化与落伍。为了适应建国的需要,各党必须把过去偏重斗争的风气转变为和平合作从事建国的风。

关于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,希望中国政治家具备丰富的世界知识,远大的世界眼光,高超的世界理想,运用中国在国际上所特有的介于强弱之间的地位,一方面为大国排难解纷,以维持世界和平,一方面为小国仗义直言,以提高人群生活。中国建国的最高理想,不但要成为强大的国家,而且要成为伟大的国家。因此中国人民和领导人物要随时随地表现出泱泱大国之风。

上述各点,是我们对于全国的人民,基干人物和领导人物的诚挚的希望和进言,亟盼能被尊重,被接收,俾对于今后政治的发展与建的进行,有良好的影响。目前政治协商会议是各位代表比赛学问,比赛道德,比赛眼光,比赛胸襟的试场。我们希望每位代表在会议上都能成功。

我们坚决反对一面开会,一面流血——立刻停止武装冲突,恢复全国交通,协助人民还乡。

我们希望参加会议的代表尊重我们的意见,接受前述九点主张;要求把会议完全公开,让人民能够随时批评监督。我们以人民的立场提出这些希望和要求,我们有权这样做,我们祈祷会议一定能够成功。使中国的悲剧变为喜剧,中国与世界的和平获得光明的前途